“上回北上讨虏,还要感谢范司马放行。幸不辱命,斩获敌酋,保京师平安。”
“武安公此话,就不怕问心有愧?”
“我有何愧?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,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!上位者既然管不好这天下,自然需要有能者管之。再说,如今我娶了长宁郡主,也算是半个宗亲,这天下的事情,就更可以管了。”
“所以,武安公就是狼子野心?”
“哈哈哈,范司马但请安心,陈某人进士出身,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举。方才那番话,既是说给别人听,也是说给自己听。人皆有不足,我也一样。若将来我犯了错误,难道别人就没有权利取代吗?所以,范尚书放心,我对那个位置是真不感兴趣,但对于君王垂拱,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很感兴趣。”
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,是士大夫阶层政治理想中的重要追求,也是士大夫认为的“天下大同”的构成部分。
陈吉发这样说,即便是保守如范景文,也有些触动。
“武安公此言当真?可你既如此说,为何要走武职?如今天下都说你是拥兵自重,有自立之心。”
“您不觉得,君王与士大夫共治,必须要君王与士大夫势均力敌才能做到吗?若是君王有兵马,而士大夫没有,如何能平等共治?我麾下的兵马,虽然不吃皇粮,但也不是我个人出钱养兵,是合作社士绅、商户均摊的。他们出去打仗,需要军费,也都是通过商业手段筹募的。这支力量,作为士大夫与君王共治的实力补充,能够让君王对士大夫治政保持克制,不轻易动用武力,难道不是应有之义吗?”
话说的这么明白,范景文哪里还能不懂。
“武安公,这是要恢复宰相之权?”
“是极!我认为,要想君王垂拱,士大夫共治,往后天下大政应该三分,鼎足而立。谓之君权、相权、宪权。君权掌社稷,立宗法,为天下道德表率;相权掌治政,管庶务,为朝廷政令所出;宪权掌监察,上至帝王,下至黎民,无论贵贱一体刑罚。”
范景文算是听懂了,这位武安公,是要将过去君王家天下的格局改成天下为公。
思想之激进,主张之新颖,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心动。
毕竟,无论是哪个派系的士大夫,追求天下大治,追求大同世界,都是始终如一的共同价值。
“武安公不愧是准备宰执天下的豪杰。不过,您与在下说这是何意思?”
“很简单,任何事情,不可一蹴而就,任何革新,也不会一用就灵。所以,我打算在南京先做个试点。若是运行良好,再去北京试行改革。”
“南京?事涉君王,如何试点?”
“太子不是在我们手里吗?”陈吉发露出狐狸般的笑容,拉住范景文的手道,“南京,由太子听政,设宰相、总宪,先行试点。所辖范围,包括四川、湖广、江西、江南、浙江、福建、两广。”
范景文觉得,再听下去,自己也成乱臣贼子了,连忙摆手道:“不可不可!”
“若圣上下旨,可还是不可?”
“你又打算去逼宫?信不信老夫撞死在你面前?”
“哪能呀!您放心,圣上会同意的。”
范景文瞪大眼睛,犹自不愿相信。
陈吉发笑了笑,从架子上取下一封折子,递给他。
原来,是太子殿下写的一些心得体会文章,其中就有对陈吉发方才提出的分权治理的思考和讨论。
“太子是个很优秀的孩子,聪慧知礼,他想要历练,圣上不会不给机会的。倘若是圣上有私心,舍不得权柄,那便只能拿些东西来换了。比方说,从户部划拨一百万两银子给圣上作为专项支出。”
范景文从未见过像陈吉发这般能心平气和将国政如同生意般闲谈的,不过,考虑到此獠商贾出身,他忍了。
若是太子真能求来南京,那么,南京的六部就能实际运转起来,而且,在相权、宪权充实的基础上,士大夫阶层的利益便能得到充分满足,如今遇到的很多政治上的问题,不如说江南士大夫结社的问题、经济发展与政令不匹配的问题,都能得到解决。
“若武安公真能求得圣旨,老夫愿为天下一试。”
“好说好说,您请回去等消息。未来,南京首任宰相,恐怕就要拜托范司马了。”
“此事再议。老夫告辞。”
陈吉发望着范景文的背影若有所思,片刻后便到了书房,请太子过来,教他如何拟定折子,又交予姜曰广看了,然后签发给郑三俊。
忙完正事,陈吉发才来得及去前面看看。
此时拜贺的亲眷已经到了,男宾聚在院子里吃酒,朱凌霄在正堂,敬过婆婆茶,正陪着赵氏说话。
郡主身份尊贵,她与老夫人说话,其余女眷都安静旁听。
往日里这些人对熊韵芝的各种轻视,如今统统不见,就连荣氏都小心翼翼瞧着郡主眼神,生怕得罪。
有时候,现实就是如此残酷。
不管陈吉发自己如何去想,阶级社会的烙印体现在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,是这个时代、民情所决定的,只能尊重顺应。